剑骨 第232节
这根本就不是一件装饰品。 这是袁淳先生的一桩妙法,用以遮掩天机,断截修为。 天机不可泄露。 于是没有一个人,看到这个年轻男人的真实面容。 但他们已经猜到了这个男人的身份和来历。 “啊……好久没有来天都了啊。” 男人双手搭在后脑,红袍飞扬,世传他是一个极其凶悍的炼体修行者,但真的亲眼见到,看起来并不像是“苦策”那样的彪形大汉,反而是有些内敛,浑身气势沉重如山,但更多的是浩瀚深邃的不可探知感。 蹲在屋檐上的情报司少司首,耳旁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。 云洵的神念,带着一句没有感情的命令。 “收队。” 夜色之下,情报司少司首缓慢起身,动作隐蔽而轻柔,除了站在巷口的火红斗笠男人,其他人都没有察觉,男人微微偏转头颅,挪动了很小的一个幅度,面纱下似乎露出了一个含蓄的微笑。 情报司少司首挥了挥手,封锁着巷口的情报司修行者,准备收起锁链,松开对这方天地的钳制。 “等等……” 云洵有些苦恼的声音传来,让这位情报司少司首顿了顿,脸上的表情立刻精彩了一些。 “锁住这条巷子,待会的动静,不要传出来。” 他抬起来的那只手,微微下压。 矗立在小巷里的情报司专员,神情有些微惘,紧接着便明白了自家大人的意思。 他们不再是背对巷内,而是缓慢转身,面对着东境龟趺山的修行者。 …… …… 陵寻全部的心神,都放在了眼前披戴着火红斗笠的年轻男人身上。 “听说天都来了许多有意思的家伙。”年轻男人轻声叹气道:“我在北境拼了命的找对手,羌山的闭关不出,珞珈的游历四方,诸多圣山的圣子都在躲着我,现在看来……袁淳先生诚不欺我,如今的天都,已经不是之前的天都了。” 面皮上绷着一张银白狰狞面具的不灭灵体,攥拢掌心龟壳,眯起双眼,谨慎道:“姓曹的,你什么意思?” “洛长生走了之后,来了一个新的‘星辰榜第一’。”戴着火红斗笠的男人下意识伸出一只手,悬停在斗笠之前,即将触碰之时,皂纱与指尖触碰发出电光。 曹燃的动作微微停滞,带着一丝遗憾的语气说道:“抱歉,忘了这个斗笠现在还不能摘……不过,现在的确也不是摘斗笠的时候。” 陵寻盯着曹燃,如临大敌。 “我从北境归来,来到天都的第一件事情,就是想来看看,那位洛长生之后的‘星辰榜第一’,到底是个什么模样,我真的很好奇,那个叫宁奕的,是不是三头六臂,贬谪仙人?”曹燃笑了笑,目光锁定在东境龟趺山的不灭灵体身上,扫视一圈,啧啧感叹道:“没想到,竟然还能碰上龟趺山的这出好戏?没记错的话,你叫陵寻是吧?之前我走访名山大川,诸多圣山的时候,你一直躲着我,现在竟然有胆子不逃,光天化日出现在天都城里了。怎么,就凭你,也想坐上星辰榜第一吗?” 陵寻面具下的脸色,气得涨红,他抬起头来,确定此刻是天都深夜,而不是曹燃所说的“光天化日”,当年曹燃名声正盛,挨个走访圣山山门,号称要打服同辈所有圣子,彼时东境所有圣山,除了羌山的神仙居,其余都退让三尺,唯恐避之不及。 此一时,彼一时。 今非昔比。 他含怒道:“姓曹的,你不要欺人太甚!” 曹燃笑着哦了一声,戏谑问道:“我欺人太甚?我一直当你是只缩头乌龟,又何谈欺人太甚。” “缩头乌龟,今日把头伸出来了,我不仅仅要欺负你,我还要骂你。”曹燃微微偏转头颅,看着陵寻,微笑说道:“这么多年没见,修为毫无寸进,真是龟速,就凭你也想修成一只千年王八?” 陵寻攥着这片龟甲,他盯着曹燃,面色难看至极,终究是咽下了这口气。 曹燃啧啧道:“真能忍,这么骂你都不生气啊?” 龟趺山圣子咬牙切齿说道:“你今日也为宁奕而来?” 曹燃懒洋洋道:“碰巧路过。” “这座府邸的阵法刚刚被我打碎,便宜让给你,我不要了。”陵寻长长吐出一口气,道:“你要是有本事,自己去府邸里拿。” 言外之意,你我就此别过。 曹燃听懂了,只是笑了笑,他堵在巷口里的身子仍然纹丝未动,只是稍微变换了一个姿势。 双手搭在脑后,缓慢放下。 “你……什么意思?” 陵寻眯起双眼,死死盯着火红斗笠男人。 “没什么意思。”曹燃微笑说道:“东境的缩头乌龟,我不仅仅要骂你,我还要打你。” 双手垂下的北境散修,十境之内,连两位平妖司大司首都无法压制的“烛龙”,开始舒展身子,浑身上下,爆发出炒豆子的声音,噼里啪啦,不绝如缕。 “听说东境龟趺山的修行者,都极为耐打?” 曹燃笑了笑,道:“不知道你们的龟壳,能不能扛得住我的拳头?” 说完这句话后,曹燃的背后,漆黑的巷子里,涌出了数十道白色麻袍,远远看去,像是孔雀开屏。 陵寻双手合十,将那片龟甲死死抵在掌心。 一尊巨大法阵,在斗笠男人头顶铺展开来—— 第269章 烛龙(二) 一座金灿法阵,嗡然长鸣,镇压而下。 那枚原本悬停在宁奕府邸上空的龟甲,被陵寻攥在掌心,他抬头望向懒洋洋靠在巷口的曹燃,扭腰提胯前踏一步,脚底一张蛛网支离破碎,石屑升腾而起—— 那片古老龟甲自龟趺山圣子掌心,被震飞而出。 来自北境的烛龙仍然是那副漫不经心的姿态,伸出一只手掌,掌心流淌金灿纹路,迸发炽热气息。 漫天流光,汇聚而来! 那片龟甲上迎风暴涨,犹如一座小山。 一人一山,瞬间撞在一起。 “锵”的一声,沉重刺耳。 火红斗笠的面纱瞬间被吹拂而起,露出曹燃的一抹阴冷眸光。 那座金光熠熠的龟趺山秘术阵法,自上而下笼罩着曹燃,锁死他的全身气血。 小山砸来,砸得他双脚险些离地,向后滑掠,后背“迫不得已”撞上巷子里密密麻麻的人影。 烟尘溅起。 龟趺山一拥而上的白麻修行者,在剧烈的光火之中倒飞而出,被曹燃撞中,像是被一柄携带着万钧雷霆之力的重锤抡中,体魄破碎,麻袍里的肌肤,竟然发出了如甲壳破碎的裂瓷声音,纷纷喷出鲜血,如断线风筝一般飞上小巷上空。 掌心与龟甲摩擦,迸射出阵阵霞光,以肉身之躯不断承受着“龟甲”重压的曹燃,一丝修为都没有倾泻,纯粹是以自己的一身体魄去硬撼龟趺山最得意的法门,手臂探出,掌心前压,整个人被节节冲击力凿打,身子几乎呈现一种仰面姿态,与小巷地面平行,掌心的霞光迸射之中掺杂星辉。 流光迸射。 站在府邸门前的龟趺山不灭灵体,深吸一口气,面色凝重,双手结印,将浑身星辉,源源不断灌入那片龟甲之上。 那座阵法长鸣一声,镇压而来。 一直被小山推着后跌的曹燃,毫无预兆前倾身子,猛地站定。 一拳打出,悍然不惧,与那座金灿阵法硬碰硬的撞在一起。 远方结印的陵寻,瞳孔收缩。 “轰——” 磅礴的炽热火风,在小巷子里炸开,龟趺山的白麻修行者,有些还停留在空中,将要落下,逆着火风的喷薄气息,神霞倒开,一个接一个的抛飞而出。 这一幕景象,缓慢而又荒诞。 一口气机将尽未尽。 时间重新回归正常。 猛地站定的年轻男人唇角上翘,斗笠面纱被劲风吹拂,徐徐落下,重新将面容和气息遮掩。 他从黑烟之中走出,掌心把玩着一片漆黑的龟甲,炽热的风气缭绕着掌心的龟甲,生出惨白的烟雾。 他的手指揉搓着圆润龟甲的表壳,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多少兴趣,但是细细把玩之后,发出了轻轻的一声“咦”。 曹燃的目光隔着一层古旧面纱,缓慢笑道:“我曾经在北境的山泽老林里,遇到过千年修为的老鼋,妖族的那些修行者,千年修行,只不过想求得一个化形的机会,好让自己以人身重新来过。那头老鼋放到大隋,算得上年岁悠久,可是扔到倒悬海底,就只不过是稀松平常。在没有遇到袁淳先生之前,我试着去敲打它的龟壳,发现以我的膂力,竟然奈何不了这头老龟,千年王八万年龟,那玩意就像是一座小山,风吹日晒,雷打不动。” 陵寻眯起双眼,不知道眼前男人究竟想要表达什么。 “我离开大隋,前赴北境再北,只身历练,只不过是为了向这座天下证明,我曹燃,是当之无愧的年轻一辈第一人。”他语气平淡,揉捏着龟甲的那只手,掌心劲气不再温和,而是缓慢用力,道:“羌山的,珞珈山的,都会被我所击败。” 陵寻瞳孔收缩,他竟然听到了一丝“咔嚓”破碎的声音。 这是师门赐给他的一件宝物,算不上品秩多高,但是十境之内,绝不可能有力量能够使其损伤丝毫……更不用说破坏! 龟趺山最强大的法门,就是体魄和防守。 “我围着北境的那只大鼋,拳脚不断打了一天一夜。”曹燃的语气变得木然,他四周的气息似乎都变了,空气被炽热火风灼地滚烫扭曲,整个人的衣袍都在热浪的吹拂下摇曳飘忽,像是一道随时可能溢散的影子。 “后来我才发现,那头看上去像是死了的老鼋,真的死了,一剑穿透龟甲,破碎神魂。我走遍了整座大山,发现了数十具老鼋的身躯,龟甲仍在,神魂俱灭。”曹燃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隐含的怒气,道:“袁淳先生告诉我,那片老鼋林,已经有人来过……珞珈山的疯女人赶在我的身前,曾经来过一趟,以剑气灭杀神念,将这里的大妖赶尽杀绝。” “于是我的行为,便变得毫无意义。” “老鼋林被她抢了先,现在这座府邸又被你抢先,你说说……我该不该生气,该不该动怒?”曹燃的火红面纱,随着他沉重的呼吸声音,燃起了一丝一缕的青红色火苗,缭绕飞掠而出,像是一条一条神采飞扬的火红蛟龙,呼吸吐纳,飞出片刻,便消散湮灭,不留丝毫痕迹。 曹燃平举手臂,缓慢松开紧攥的掌心。 那片龟甲化为簌簌粉末,随风吹散,齑粉成烬。 陵寻的眼前,那道挺拔身影忽然之间消逝,耳旁传来一道破空声音,只不过眨眼须臾,曹燃已经来到了自己的面前。 一击势大力沉毫无花哨的膝撞,砸在龟趺山不灭灵体的腹部,陵寻双手叠掌堪堪挡住这一击,掌心却发出“咔嚓”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音。 满头大汗艰难抬起头来的陵寻,嘶哑长喝一声,气冲斗牛,微微抖肩,背部气血澎湃如汪洋大海,凝聚出一副湛蓝色的星辉甲胄。 曹燃眼神漠然。 他仍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,未曾动用十境的一丝一毫星辉,只是以自身的气血和体魄来打压对方,而且重复了与之前一模一样的动作。 第二记膝撞。